落日归山海
1.
楚可决定搬到海边的时候是一个夏秋交界的九月。
白日还是燥热，但夜晚有些凉风习习。
从南方到北方，从内陆到沿海。她其实一点都不习惯。
可是一想到能够在每日的忙碌之后溜达到海边坐着，就什么也不干。她就觉得很幸福。所以，她想试试能不能在这座小城里有一个安身之地。
现实总是很残忍。忙碌总是挤占着她所有的精力和时间，她搭车上班又在深夜打车回家，只是匆匆路过海边，那些海面平静又灰尘，像是一副又一副沉默连绵的广告牌。毫无生气。
辞职吗...她狠不下心来。可是除去那片看不见的海，她对这里没有一丝留恋。
这里布满着陌生的气味，而她没有海，也没有亲人。
忽然就觉得很迷茫。她躺在柔软又寂静的单人床上，给leader发了第二天请假的短信。也不管有没有回复就这样沉沉睡去。
“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属于这里。”她这样莫名其妙。
第二天醒来，心情舒缓了一些，那些委屈和焦虑变淡后，浓浓地后悔涌上脑海。楚可有点不敢开手机。心跳的很重，丢了饭碗，耍了大牌，还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。可手机里只有一个回复，那边说。
“好的。”
楚可心头一窒。她这段时间状态一直不对，leader也并没有过多责怪她。心里萌发出隐隐的感激，但却摸不清那两个字的意思，...更加紧张了。
“就当他是同意了。”她决定不管那么多，去好好看一看心心念念的海。
离开还是留下，她都需要好好想一想。
2.
手机里发来S的邮件。他说，我看到你最近说在青岛吗。我正好要来这边出差。
S是她在app里认识的一个笔友，很长时间过去了，app已经下架，他们就换用邮箱联系。邮件的交流总不是那么即使回复的。但他们两却从没有交换过微信和电话。只是互相分享着生活，一些琐碎和心情。不远不近的距离，好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。其实每次，楚可的心都痒痒的。
幻想他的样子，幻想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。总觉得他好像很了解她，能够听懂她一些不明不白的情绪，更愿意花时间倾听她。
那番话很短，楚可看了很久。心嘭嘭跳着。
他是想...和我见面吗？她在心里想。
我想和他见面吗。她又问自己。
好像是想的。
长时间的网络接触已经让她很依赖他，话里话外的关心和暧昧让气氛都很微妙。她从三观到品味，对他都是好感和惊喜。好像除了没有见面以外...她几乎把他当成了soulmate。甚至经常会出神地想起他来。
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心动。
可社交网络里的她并不完全真实。
她清楚，如果对方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，而自己也并不是社交网络里表现出来的那样。
恐怕...见面会等于失去，吗？
而且见面这两个字。总归应该男生主动的。她安慰自己，只是囫囵吞枣地敷衍了一句：是的。我最近搬到这边上班了。
邮件显示发送。但迟迟没有回复。
她一边化妆一边刷新，一边吃饭一边刷新，一直到出门她也没有看到他的消息。
或许是自己说话疏离地程度太深，他感觉到了，所以不太想回复了。楚可开始仅存的理智也在胡思乱想。又恨自己胆小，懊恼自己就是因为这样唯唯诺诺的，真正想要的永远都开不了口。
3.
转了几趟车，来到海边的时候，是傍晚。
她来看日落。耳朵里塞好耳机，静静坐在岸边，眯着眼睛等待黑夜。她爱着一切让她沉默的时刻。
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放空自己了。
她看着面前自己心心念念的海洋。
好像是很美丽的，她想。但是又好像没有那么温柔缱绻。
海风一直吹的她有些头痛，头发凌乱的不成样子。她瘫坐在沙滩上捂住了脸。
她把脸埋在双腿间刷手机。忽然看到了他的回复。
“我现在到青岛了。想到海边来看看，你会在吹海风吗。”
一句话轻易挑起了她刚刚放松的神经。她忽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。会遇见吗？可是青岛有太多的海景地了，她选了一个偏僻人少的。他应该...找不到这里来。
“真的吗太巧了！我正准备看日落呢。”她害怕遇见，对那些不可知的变动觉得没来由的心慌，但其实心里还是隐隐期待。世界上真的有奇妙的缘分吗。
能让上天将你向我牵引而来吗。
她心里钝钝地麻。脑海里总是想应该冲动地去找他。但理智却告诉自己，你不行。她总是这样。
那边却很快回复了。“我可以来找你吗。”简明扼要七个字。楚可拿着手机得手却僵住了。选择的小球总是一次又一次抛到自己手上，可她根本不敢做决定。想逃避的心不止一次地有这样跳出来。
怎么办。
“好啊，我在xxx这边。你能找到吗。”迟疑了一会儿，她还是忍不住报了地址。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吧。如果没有抓住机会见到他，可能未来也就这样错过了。她忽然萌生了一点点勇气，却在发完信息后消失殆尽。她像扔掉烫手山芋一般把手机扔到一旁，心突突地跳起来。
见网友。要怎么办呢。
如果见面不知道说什么，会不会冷场很尴尬。可是如果一直找话说，又会显得自己太活泼。她想让他觉得自己是温柔的可爱的。正如自己一直以来是这样面对他的。
她在网络上是怎么经营自己的呢。
她翻了翻那些聊天记录。忽然一阵颓然。
可那毕竟不是她。她掏出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妆，蓝色的头发显得叛逆又坚硬。她看上去像是生活在纸迷金醉的灯红酒绿里，而不是文艺清新的海边。
破罐子破摔的架势，她说：我是蓝色的头发，你到这边找一找就能看到我。
她把手机放下了，决定不在管它。夕阳西下的海边，是望不够的。她静静坐着，什么都不想想。就那样空坐着发呆，听潮起潮落。
4.
好像是感知似的。过了好一会，楚可几乎要被温柔的风包裹着睡着。
身边忽然有一阵带着体温的热度，她偏过头看去。
是S。
嗨。他说。
心口一窒。嗨。楚可微微笑着同他点了点头。有些僵硬。
S有一点点像风尘仆仆的旅客，简单的双肩背包，工装裤和白T恤，头发也被风吹的有丝乱乱的。
是很干净的男孩。
眉眼有些正气凌然的样子，额间有些汗，正有些气息不稳的喘着气。脑海里的影子忽然和眼前的男孩重合起来。她心里有一点被填满的满足感。心跳又清晰起来，手脚好似也不知道该怎么摆放。
“来看日落吧。”楚可看着他，指指自己身边的位子，示意他同她一起坐下。
其实没有过多的话语。
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。但又舒服的恰到好处。
“这里的海真的很美。”S由衷地说。
“感觉，我能在这里坐一辈子。好像怎么也望不够。”楚可静静地，没有偏头望他。
......
太阳一点一点的落下。天边被晃得黄红相间，云朵也被烧得通红，海有些望不清了。她收回视线，看着眼前的浪花，一点点往前卷来又缓缓退下去。有节奏，有规律的轻拍着海岸。
楚可的手机忽然响了。
他们俩都忽然被惊了一下，硬拉着被拽回现实里。楚可低头去看手机，是公司一直带她的姐姐。
她有些不想接，拿着手机没有动。但S的视线转了过来。
“喂。”她吸了口气，中气不足地开口。
“小楚。我听leader说，你请假了。”姐姐声音很温柔，一定程度上让楚可放松了一些。“是发生什么事了吗。”
楚可本来不想说话。但是电话那端循循善诱，让她不知道如何挂断，便断断续续的说着。
S只是看着海面，也没有出声。楚可眼神看着他，却觉得心安。渐渐吐露地更多，那些不安全感，那些不知所措...电话那端的姐姐很耐心的安抚她。
天真的要黑了。
火红的太阳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光点。
5.
楚可挂了电话。叙述自己的焦虑让她有些心力憔悴。空气里的话语声暂停，她嘴巴有些干干的，一时间觉得有点尴尬。
S没有转头。
她望了他的侧脸一眼就又把视线转到海面。
他实在很有分寸感。
又过了一段时间，太阳彻底下山了。月亮升起来。
海风吹着，能见度很低。只是浪花的声音依然此起彼伏。
听觉忽然变得很敏感，她几乎能听到S的呼吸。
“有一句歌词说，有人相爱，有人夜里开车看海。”S忽然出声。
楚可心里忽然动了一下，像是羽毛轻轻扫过。
她有点不敢转过去看他。好像是情绪忽然被调动，她呼吸一窒，却感受到S的目光。
不知道。太多情绪了。楚可分辨不清楚。
她失落焦躁又心安。
手忽然被握住了。凉凉的，但攥紧就能感受到温热从皮肉里蹿出来。
她僵住，转头望他。
他眼睛黑黑亮亮的，很认真的开口。
“我说谎了。我其实是知道你来青岛以后，借着来看海，很想见你。”
“就是觉得你是...很好的女孩子。”
楚可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她心跳的越来越快。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些。他是在表白吗。她默默地想。这是安慰还是表白呢。
“就很想和你一起看海。”S松开手抓了抓头发。有些局促不安。
“我有点紧张...”他说。
但是楚可哭了。
这样的海。这样的夜晚。这样糟糕的她，他都知道了。不论是从前对他的倾诉还是刚刚那通电话。他都了解。安慰会让她觉得局促，所以他没有说。那么长时间的相处，尽管隔着屏幕却也足够让他对她了解。
即使是这样的她，也居然有人为她跋山涉水而来。
她这样想着，忽然觉得委屈，像是小猫走丢终于找到了主人那样，眼泪掉了下来，发出微不可闻的一丝呜咽。但S听到了。
“你...”他靠近一点望她，手抹上了她的眼泪。
楚可闭上了眼睛。
上帝是不是能听懂我的话呢。如果能听懂，请让他现在吻我吧。她的眼睫毛轻轻动着。是不是人脆弱的时候，萌生的爱意就更深一些呢。
然后温暖的，柔软的唇瓣贴在了她的额头。
“我不想占你便宜。”S忽然笑了一声，带着点轻叹。“你真的是，很柔软的女孩子啊。”他带着点思考和回忆的语气。
“你以前和我说话的时候，就是这样的。很软很软。但是又好像很倔强的，不肯承认。”
楚可嗓子眼被堵住了。发不出声音。
她就是望着他眼泪又簌簌掉下来。有一点点懊恼的神情。她自己抹了抹眼泪。
“我不是这样的...”她说。她我我我了半天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。
是怎么努力又决断地争取到这份工作，是怎么义正言辞地和卖菜的大妈吵架，有事怎么爬上梯子自己修坏掉的灯泡的。
她是那样的人。她想说。而不是跑来海边哭鼻子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6.
她凑上去吻他。
心脏骤停。
什么也没有想，就是觉得自己喜欢他。又想昏头昏脑地想要宣誓自己是一个强势的人。又在想他为什么吻了她的额头。
她停在那片唇瓣上。没有动。浅浅的呼吸。
S好像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。
楚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。她微微张了嘴露出牙齿。压着他的唇瓣，咬了一口。
她心跳的厉害，感受着他干燥的嘴唇时，忽然觉得自己喝醉了，手脚和大脑都是麻麻的。砰砰声像是一拳一拳砸在胸口，觉得自己唐突极了。
S的手扣上来，压在她后脑勺上，舌尖舔过他的伤口，撬开了她的牙关。
.....
“我...”楚可睁开眼，开口。“我好像把自己的生活搞的很糟糕。每天都只能路过这片海。但是没办法接近它。”
S的手还抚在她的头发上。
“我不知道。不知道生活怎么是这样。也没想到你会来。”她紧张地攥着手心，“什么都没法解决，都不知道怎么办好。”
“我也没想到我会来。”S把话引到自己身上，“我就是脑子一热，就这样来了。”
“如果不来，就觉得会错过你。但又很不甘心，想贪心的离你再近一步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...”
唉。
海风还是吹着，她望着月亮忽然间就心如止水。
他的话好像把她皱巴巴的心一点点抚平了。紧张感慢慢消退，事情好像永远也解决不清楚，但是爱好像能够治愈她。
“那你留下来吗。”
她把头靠在他怀里，闭着眼睛，忽然问。
“我没想过...好像...”S有点不知所措。楚可又被拉回现实里，仔细分辨自己和他的距离。
不同的城市，不同的工作，甚至才见第一面。
她睁眼想离开他的怀抱，又有点不舍得，一时间没有动。
两个人沉默了一会。她心乱如麻。
“但好像一切要比我想象的更好一些....”S手环绕了上了，她欲起身，却被拽的更紧，下巴压倒他的肩上。
“试试好吗。我留下来。”
楚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，一切的一切都很突如其来。她何德何能收获这样的爱意呢。她有些没缓过来，却又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想要让时间静止。
“你想好了？”楚可笑了。
“嗯？”S有点没听清，亲了亲她的脖颈。温热的呼吸包裹着安全感传来。
我想我找到留下来的意义了吧。楚可在心里想。
7.
“我喜欢你。”楚可开口。
“很高兴，你能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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